我虽住在城里,却生长在出产好酒的地方,父亲和叔父时常在家做几坛自用的酒,但我始终弄不懂酒到底是怎么做的,只知道要用的大概是大米、糯米、山兰米等等。做酒的方法与器具似乎都很简单,只有煮的时候手法极不容易,非有经验的行家不可。平常做酒的人家大都聘请一个人来,俗称“酒头工”,以自己不能喝酒者为最上,叫他专管鉴定煮酒的时节。我有一个婶娘,大家叫她作“煮酒婆”,她煮酒手法非常好,每月帮人家做酒,她喜说玩活,打纸牌,但是不大喝酒(山里的人嗢一两碗是不算能喝),所以人缘很好,时常被请到各村去。据她说做酒其实并不难,只须走到坛边打开一看,看到上面均匀的起泡声音切切察察,好像是螃蟹吐沫(我们土话叫“端封拓”)的样子,便拿来煮就是了;早一点酒还未成,迟一点酒变酸了。还有煮酒还要掌握火候,什么时候换水,注意查看锅里酒糟的沸点以及如何品酒等等。但是具体怎么听、看、品,别人仍不知道,只有做熟的人才能断定。正如猎人一进山就知道哪里有猎物一样。
城里人饮酒多用酒盅,以示其斯文,实在是不对旳。正确的喝法是用酒碗。碗浅而大,旁边画有大公鸡,碗口有八棱,也叫“八角碗”。平常是两碗,喜庆节假日四五碗不算多。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酒钱不贵,只三到四角钱一斤,但很难买到,也没有得卖,平常都是这家酿酒那家来借,借酒是以瓶来量的,借一瓶还一瓶。也有借一瓶还两瓶的,这要看双方平日里的关系。借的酒多数为白米酒,用玉米、小麦、番薯、芭蕉、高梁酿的酒是不借的。家乡人把这种米酒叫做“坡”,是用“坡光米”(一种旱稻)来发酵若干坛,按次第埋在芭蕉头下,三年以上时间才堀取,一般都不售,逢到“红白”事时才取出来饮。我只在外公家里喝过一回这样的好酒,至今还不曾忘记,据我所知,没有多少人家能发酵这种酒了。
我在酒乡长大,好像一定是个与酒结下不解之缘的酒徒了,其实却大不然。自从那年患病后,医生叫我以酒代药,定量“国公酒”每餐一两,“冯了性”与米酒倍之,十年了酒量没有一点进步,到现在还是只要喝二三两白酒,便立刻变成关夫子。现在朋友聚会或者接待远方好友仍很少叫上我,有的朋友开玩笑说,叫上一百个我来也没用。因为长期喝酒,我对各式各样的酒也有了自己的一些见解,老白干未免过凶了一点,法国的白兰地我颇喜欢,只是仿佛新酒摸样,味道不很静定。葡萄酒与花雕酒都很可口,但我以为最好的还是XO。喝酒的趣味在什么地方,文章来源华夏酒报这个我恐怕有点说不明白。有人说,酒的乐趣在醉后陶然的境界,但我不很了解这个境界到底是如何的,因为自饮酒以来我似乎从没有陶然过,我的醉大都只是身体的,而不是精神的陶醉。
现在有些年轻人借酒壮胆,酗酒闹事,闹出人命,反而把杜康怪罪下来,酒是不能犯法的,只有不会喝酒却乱喝酒的人失去了理智才会犯法。
而今,环境祥和,生活富裕,酒越喝越有意思,只要有酒量,能喝多少喝多少吧,节制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