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朋友来家里吃饭,杯盘就绪,朋友入座,以兴奋期待的心情打开一瓶珍藏多年的Corton 2000 Grand Cru,一闻:这酒坏了!当场心情如丧考妣。闻起来一股像湿纸板的霉味是所有爱酒人的梦靥。最糟的是,我早就知道凶手是谁。
我住的巴黎公寓虽小但是齐全,有个安静的小阳台,看到整片的巴黎屋顶,早上咖啡,下午喝茶,晚上小酌,阳光云朵与天空,该有的都不缺,独独没有储酒的地方。
尽管不是大户,家里也总备着不少酒:老酒香槟红酒白酒,适饮的,待熟成的,舍不得喝的,朋友寄存的……一箱箱分门别类地置放塞藏在床下衣柜天花板各处阴凉幽暗的角落,充分利用空间。这当然不是理想的储酒方式,而且坏处不少,常常不记得哪支酒到底塞在哪里。总之,我不是储酒的好典范,我的喝酒理念也不复杂,酒不是珠宝古董,不是拿来天长地久海誓山盟的,对的人对的时刻,该喝就喝。
但是我心里清楚得很,这种“藏酒法”是一本葡萄酒预知死亡纪事,唯一难以预知的是这些酒死亡的精准年月。残酷的事实是,拥挤的大都市里一般人想有个理想的酒窖实在难上加难。
什么是理想的酒窖?根据专家的说法是:一个封闭阴暗的地方(光线会破坏酒质,最好是天然的,地下的空间),没有噪音(音波会影响酒的稳定),不可有怪味(酒会吸收气味)。要通风却不能有空气流动,要有点湿度又不能太湿(影响瓶塞的状态),最重要的是温度变化不能过于剧烈(特别是冬夏温差),最好维持恒温11-12摄氏度,这是最佳的储酒状态。
大多数都市人面对的恐怕不是如何打造一个完美的酒窖,而是根本没有可以当酒窖的空间。买酒柜似乎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然而却未必没有问题。首先酒柜并不便宜,容量却不大,你很快就会发现需要再买一个了。索性买个大点的,这又嫌占地方,再说体积大的酒柜,马达声音也大,所产生的噪音对于喜欢安静环境的人,不易忍受。
选酒柜的另一个难题是:哪种酒柜?酒柜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用来存放需要陈年熟成的(尽量不要翻动);一种是存放已达适饮期的酒(随时可以取出开瓶),因为这两种酒所需的温湿度是不一样的。爱酒人的家里往往这两种酒都有,真的讲究起来,难不成还是要买两个酒柜分开储存?也有酒柜有两层区分不同的温湿度,但是体积肯定小不下来,空间始终是个问题。
即使搞掂复杂储酒条件,此时离完美无瑕的酒窖还远着呢。你需要有一本记录簿,详细记下藏酒的购买时间地点/国别/产地/年份/酒庄/酒款/数量,还有加注栏别,记下每支酒的现状,可储存的潜力时间,何时品尝过,预计多久达适饮期……等等,还要花点时间定期将每一批酒开一瓶来试饮,以了解每款酒熟成陈年的变化。
当然,这不是医师写病历,未必要搞得如此琐碎复杂,可是一旦陷入其中微妙的趣味,酒迷往往很难自拔。
有人说酒窖是爱酒人的玩具,虽有规则可循,却有无限的可能,且非常看得出主人的品位和风格。
或许都市人理想的酒窖是:葡萄酒专卖店出租的储酒空间,这种地方保存条件绝佳,又不占用阁下家里的空间,有专人替您管理清洁整理,多半还有保险,万一有什么天灾人祸,也不怕血本无归。
唯一的遗憾是:您无法随时检视抚摸这些心血累积而成的珍藏,友人来家时,也无法展现多年来的收藏努力和超卓品位。若是突然诗兴与酒兴大发想举杯邀明月时,无酒可喝,那就更是非常非常扫兴了。
为了平息那支坏了的Corton带来的悲痛,我又翻出一支西班牙Priorat 1996,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闻,没坏!心下窃喜,这酒喝起来因此特别醇美。想起那支无辜的Corton,我又悠悠地感伤起来:谁知道在家里的哪个角落,有几支躺得不舒服不安稳的酒正在闹脾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