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从上游的金沙江段从西南向东北经过横断山脉,大小凉山之后一路开始进入四川盆地,在宜宾汇入岷江,泸州汇入沱江之后,赤水河与之在进入重庆界交汇。赤水河上游有贵州遵义怀仁县茅台镇的茅台,下游有四川泸州的泸州老窖,中间有二郎镇的郎酒,习水镇的习酒。发源于滇北,沿川黔交界蜿蜒向北注入长江的赤水河简直是一条酒河。
如果再算上流域附近遵义董公寺的董酒,宜宾的五粮液,泸州老窖,古蔺太平镇的潭酒等,川黔交界,赤水河与长江交汇的这一地带一直称之为中国白酒金三角。
在中国,可以与之相媲美的白酒地带还有一个,那就是黄淮之间的苏皖豫地区。自西向东先说一说名字:豫东北鹿邑的宋河,皖北涡河畔亳州的古井,淮北的口子窖,苏北泗水畔宿迁的洋河,洪泽湖畔双沟镇的双沟等。黄淮之间,自西北向东南,汝河、颍河、濉河、涡河、汴河(汴水)、泗水等如梳子状滋润着豫皖苏北大地,最后入洪泽湖、淮河东流入海。
一度,在中国白酒界,黄淮白酒带沿线城市的白酒企业还曾经试图提出联盟PK川黔赤水河—长江白酒金三角。黄淮浓香型大战川黔酱香型。哈哈!鹿死谁手,先干为敬。
那么,中国的名酒好酒为什么喜欢扎堆在这两个地方呢?和这些河流有直接关系。与河流有关不仅仅指酿酒的水好,水质甘甜自然是酒好的一个前提条件,但除了水质好之外原因应该还有以下方面:土质和交通。
首先上述河流的河谷地带、冲击平原沙土土质适合高粱等酿酒谷物生长。尤其是赤水河、岷江、沱江等长江支流的河谷谷地,由于气候湿润,微生物丰富,这就使得高粱、酵母等酿酒原料、条件极其适宜。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说酷爱茅台酒的周恩来总理觉得茅台酒这么好那干脆多建几个厂不行了。为了保证新建酒厂的质量,甚至把茅台酒百年的窖泥都掘地三尺带走了,但最后在别处建厂酿出来还不是那个味儿。可见一方水土不但养一方人,还独酿一方好酒。
同样,在黄淮间的淮河北部若干支流,不仅地下水水质好,水量充沛,而且黄河历史上屡次入淮,侵占涡河、汴河河道之后,带给上述河流沿线肥沃的沙质土壤,至今,皖北淮北地带依然水草丰美,盛产牛羊肉。安徽宿县、山东单县的羊汤鲜美一直有名。亳州的蒙城由于盛产养牛,还曾经请牛群去当过名誉副县长。肉好只能说明草好,草好说明水好,水好自然酒好。
再一点就是上述河流所带来的交通便利、商业机会。这一点至关重要。可以说,没有交通便利,南北通衢,这些好酒早已泯灭在历史尘埃。黄淮之间,自古是南北交通要地。尤其是隋唐大运河的开凿,汴水其实就是隋代连接南北的通济渠。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瓜州就是今天苏南长江边镇江的一个渡口。瓜州再往南可达杭州。即便到元代之后,京杭大运河从微山湖经徐州入洪泽湖之后,南下江南,与陇海线成十字状的黄淮地带依然是交通要津。
中国有句俗话叫阴沟里翻了船。其实阴沟便是历史上这一地区连接黄淮的一条河流——阴沟水。尤其是唐代中期以后,朝廷日益倚重东南财力,黄淮间的开封(汴梁)、陈州(淮阳)、睢阳(商丘)、亳州、徐州、宿州等沿岸城市商业繁盛。酒香其实也怕巷子深。正是由于运河、漕运的便利,使得这一地区出产的好酒能很快通过当时最便捷的交通方式——水运运送出去。某种程度上,这一点对于酒的品牌营销、去库存、供给侧改革,在当时的条件下至关重要。
同样的道理,长江水道与赤水河自古是作为四川盆地连接滇黔的要津。赤水河唐属播州,明清属遵义府怀仁县,遵义、怀仁一看名字便知带有中华中央帝国同化少数民族地区羁縻之邦之义。同理可参考东北长白山鸭绿江边的通化、桓仁县。
而赤水河担负着四川盆地自贡的川盐运往贵州,贵州的铜的物产运往长江干流输出的重任。《读史方舆纪要》载,直到明代,遵义府一直行政隶属归属于川,而不是现代的属黔。遵义北部的娄山关更是川黔官道的天险所在。
再一步放大视野的话,小小一条赤水河,其实担负着西北川陇、四川盆地经由贵州达云南,经由贵州达广西、广东两广东南沿海的重任。而这条线其实就是今天的一带一路,连接陆上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之间的一个古道。
《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有这么一段话。无论是研究中国少数民族史、还是边疆史、对外关系史、交通史、物产史都绕不开。(汉代番阳令唐蒙出使南越,)“南越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牁,牂牁江广数里,出番禹城下。”上述短短一段话可谓字字珠玑,史学价值杠杠滴。但直到今天学界对枸酱是什么东西?牂牁江到底是哪一条江依然有争议。
有人认为枸是一种产于四川盆地的橘科,枸酱是古代川中名产。一种说法认为,枸就是槟榔。而牂牁江更有争议。直到现在贵州的一些地方城市仍在争夺牂牁江在自己地方的解释权。一个最为公认的说法是牂牁江应该就是贵州南部的北盘江,北盘江经滇黔边界,东北沿黔桂边境汇入红水河,在广西汇入珠江干流西江。
从史记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在古代,从四川盆地沿赤水河向南到达北盘江,再沿北盘江进入广西,沿西江到达珠江三角洲的番禹(广州)是有可行性的。贵州、广西交界多喀斯特地形,河水多暗河、溶洞,红水河进入广西后,落差也极大。今天仍可以发电。但在古代,如同赤水河一样,借助河边纤工,阶段性通航是可行的。
赤水河产好酒,而赤水河、长江水运又能让岸边小镇的茅台、郎酒、习酒顺流之下在最短时间,在当时最快捷交通方式下达到重庆、武汉三镇、长江中下游沿线商埠、港口,乃至上海滩。在当时,甚至可以正确估算到,茅台酒从赤水河畔小镇装船,最短便可到达上海滩十里洋场的时间。所以说,茅台酒后来能广为传播,名扬巴拿马,和当时所倚重的便捷交通是分不开的。
北方山西汾河河谷也产好酒,同样,陕西关中平原宝鸡亦产西凤名酒,但由于汾河、渭河根本达不到赤水河—长江、汴河—泗水—京杭大运河这样的便捷水运条件,因此也就只能一枝独秀,不可能产生出像上述两个地区一样名酒好酒辈出,灿若群星的局面了。
今天,中国千百年来最重要的交通方式:水运、漕运已经被现代化工业文明的产物:铁路、高铁、飞机所取代,但这些水道边的酒坊依存。只是,在觥斛交错之余,不要忘了这些最早的传播媒介,最早的传播者——我们所深爱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