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恐怕要难倒一大片。在笔者的有限记忆里,雄黄酒并没有那么神奇,而且雄黄酒根本不能叫喝,只能叫尝。小时候每到端午,除了准备粽子,父亲总要用雄黄末兑点水酒,用手指蘸着,在家人额头上抹一道。我们做小孩的,还常常被哄着逼着用汤匙尝一口,那矿物粉末的味道,从未让笔者欣喜留恋。余下的混悬液就由母亲细细地分洒在房前屋后,尤其是角落阴暗之处。山区人家,防虫蛇、辟邪气要贯穿整个春夏,端午雄黄只是其一。
尽管年年都要亲密接触,但同大多数的孩童一样,对雄黄功能另眼相看,始于《白蛇传》。尤其是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里,当一条硕大的白蛇在床上一跃而起的时候,所有的大人小孩都一起惊叫。雄黄之神奇也大约于此在心中定格。
白娘子是在端午节喝的雄黄酒。端午节在中华文化中其实可以称为屈原节,传说为了让屈大夫的遗体不受鱼龙侵食,老百姓以粽子、咸蛋作为牺牲,投入江中喂饱鱼龙;以龙舟竞渡的方式,找寻屈大夫遗体的下落;又传说有老中医拿来一缸雄黄酒倒入江中,说是可以药晕蛟龙,保护屈子遗体,其后果不其然浮起蛟龙一条云云。
和粽子、龙舟几乎完全依附于端午而存在不同,雄黄在中华文化中自有其一席之地。雄黄是道家许多丹药的重要成分之一,魏晋名士流行食用的“寒食散”,又称“五石散”,其成分照葛洪所述,即为“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也”。在隋唐直至宋元,食用雄黄可以祛病成仙的传说随处可见。宋时《证类本草》指出雄黄“杀精物恶鬼邪气百虫毒,胜五兵,杀诸蛇虺毒,解藜芦毒,悦泽人面。炼食之,轻身神仙”。《太平广记》记载蜀人刘无名服食雄黄三十年,大限之日,司命之泰山直符追摄三日无计近身,谓其“顶有黄光”“照灼于顶,迢高数丈”。其余类似某某误食某水或某物,内中满烦坚硬,医者以雄黄服之,吐出一龙或一蛇的传说,更是频繁见诸典籍。
然而传统医学也是一个不断自我祛魅逐渐走向科学的过程。关于五石散,唐代孙思邈在《千金方》中即深斥其祸,认为“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而关于雄黄本身,《神农本草经》指出其“气寒有毒”,《本草纲目》则谨慎言其药用效果,并指出“而方士乃炼治服饵,神异其说,被其毒者多矣”。也正是由于传统医家的不断的祛魅科普,把雄黄酒当作一种饮品的习惯慢慢消失,古时制造雄黄酒的技艺如今已经基本失传。
当前随着城市化程度越来越高,卫生条件越来越好,喝雄黄酒、涂抹雄黄酒、洒雄黄酒已经失去了其实用功能,由于各类标准的限制,中医里面用雄黄的频率也逐渐下降。雄黄酒日益成为一个祈福平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很多习俗一样,留下的只是一种仪式感。当然,即使只是仪式,也正在迅速绝迹,就如同今天的笔者家乡,再给孩子尝雄黄酒的已经少之又少。当今的中国日新月异,传统正迅速向我们远去,以至于再看传统,有一些光怪陆离、恍如隔世的感觉。诚然,今人已经不必要也不可能再迷信过去,但作为民族的文化遗产,当我们知道过去一去不复返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