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杂志曾经在1980年第一期登载了河北邯郸的军旅作家徐怀中的短篇小说《西线轶事》。这是一部最早以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为背景创作的文学作品,描写了6个女电话兵和一个男电话兵的部队生活,该作品获得了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和1983年第一届解放军文艺奖。
由《西线轶事》引发的“茅台纠纷”
在当时,这部小说震动了文坛、震动了茅台酒厂和一位诗人。这位诗人就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一代人》作者顾城。他在1982年的《上海文学》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关于〈西线轶事〉的轶事》的文章,专门介绍了茅台酒厂和小说作者的一场纠纷。
顾城首先介绍事情的经过:表现中越自卫反击战生活的小说《西线轶事》震动了中国文坛。小说中人物的一句话,又震动了贵州赤水河畔的茅台酒厂。
原来,《西线轶事》中的一个人物——“一号首长”在无意中说了一句话:“来,一人喝一口,这是‘气死茅台——习水大曲’。”因此,茅台酒厂受到了上级领导的指责。
酒厂所有领导的目光都集中在发表这篇小说的《人民文学》1980年第1期一号首长说的那句话上。
经过一番研究和讨论,酒厂领导果断决定:派一个最有业务能力和原则性的生产科长北上,星夜直奔北京,找《人民文学》评理,要求“平反昭雪”。
“都是为了四化建设啊”,原本坚持“文学作品不是报道,更不是批评表扬专栏”的《人民文学》女编辑在一阵啼笑皆非过后,面对每天都来办公室“静坐上班”的这位执着的生产科长,女编辑被感动了,于是给了他作者徐怀中的地址,让他直接和作者商议解决。
再次的软磨硬泡之下,生产科长与徐怀中双方商议:鉴于刊物已经发行无法召回,徐怀中决定在《西线轶事》的单行本中删去所有不利于茅台酒的话。
顾城接着写道:徐怀中同志耐心地听了生产科长的意见,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是呀,奉命去打反击战的一号首长,干吗非跟茅台酒过不去呢?你说一句“气死茅台……习水大曲”不要紧,人家习水酒厂就多卖了12吨酒(茅台这次是下足了功夫的,连如此具体的数字都统计出来了,12吨在当时可是不小的数字,茅台当时的全年产量在1000吨左右,习水大曲是500吨)。要是茅台酒多卖出12吨,产值和外汇收入就将增加……不!问题不在钱上,在于真理。经过什么委员会判定,习水大曲能气死茅台呢?
作家果真修改了书稿,使小说中的一号首长提高了“觉悟”,绕开了茅台、习水和一切含有酒精的饮料。一场风波看来将要平息了,可谁知道,一封装着抗议的信又飞越千山万水,来到了作家的桌上。
信还是那位生产科长写的,大意是:我们达成了很好的协议,我也向上级领导汇报了,领导很满意。可是,你竟说话不算数,言而无信。在《广西文学》登载的《西线轶事》中,继续发表“气死茅台”的言论!
其实,《广西文学》属于转载,转载的原稿来自发表的《人民文学》,那时候徐怀中改过的单行本还没有上市,是那位生产科长不了解情况,冤枉了徐先生。
顾城继续写:徐怀中也只能风趣地笑笑,随后拿起笔来,在另一篇小说《没有翅膀的天使》上,巧妙地加上了下面这段话:“茅台酒名甲天下,誉满五洲,是中国的一大骄傲。其酿造技术独特,可谓璞玉精雕,质地醇厚丰满,香味浓郁悠长,这自是不待说的。装潢也非同一般,敦敦实实的陶土瓶,没有细长的脖儿,瓶嘴小小的,显得那么粗拙古朴,自成一格。和全世界各种名酒摆在一处,一眼就能认出我们的茅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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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线轶事》发表不久,影响更大的关于那次自卫反击战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发表了。以至于后来很多人将上述风波记在了作者李存葆和《高山下的花环》身上,笔者查了1982年12月以后出版的几种《高山下的花环》的单行本,书中并没有提到“气死茅台”的文字。《高山下的花环》首发在1982年第6期的《十月》上,也应该没有,电影《高山下的花环》里面也没有,电影里剧中人喝的是五粮液、味美思等酒类。
但是,电影《高山下的花环》的导演谢晋肯定很熟悉“气死茅台”的故事,后来谢晋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说起习水大曲时还提到这个典故,这封信的原稿现在笔者手里,抄录一下:
维新、王冰:
留下郎酒、习水大曲(气死茅台)各一瓶。请两位国庆节畅饮。
来日方长,北京见。
谢晋
九、二十九
晚十二时
谢晋导演信中提到的好友维新就是李维新,他是八一电影制片厂演员,曾经演过《万水千山》以及谢晋导演的《鸦片战争》中的邓廷桢;王冰,系八一厂导演,曾执导过《战上海》《碧海丹心》等。
习水大曲的“前世今生”
接下来的问题该是:习水大曲是什么酒,它是如何同那场自卫反击战联系起来的?
1970年前后的“红卫牌”习水大曲
习水位于贵州北部,地处川黔渝结合部的枢纽,东连贵州桐梓县、重庆綦江区,西接贵州赤水市,南近贵州仁怀市、四川古蔺县。这一地区是闻名世界的美酒区,茅台酒、泸州老窖、郎酒、董酒等均在此区域,这一地区的酒史可追溯到汉代。
1979-1985年间的“二郎滩牌”习水大曲
习水酒厂坐落在原遵义地区习水县二郎庙乡黄金坪,现为遵义市习水县习酒镇。1952年,仁怀县工业局在此建郎庙酒厂,1962年隶属回龙区供销社领导,生产小曲白酒,年产10余吨。1966年,浓香型白酒试制成功。1967年,经仁怀县革委决定,将酒厂转为国营,“文革”中期,郎庙乡更名为红卫公社,酒厂随之更名为红卫酒厂,产品为“红卫大曲”。
1971年重新注册商标为“红卫牌”习水大曲。1972年,红卫酒厂更名为习水酒厂,1980年初具规模,年产502吨。习水大曲是浓香型白酒,后更名为“二郎滩”牌,又改名为“习水牌”,之后又生产酱香型的“习酒”。
夜光杯,捧在手,千军共饮出征酒。出征酒,味醇厚,豪情壮心似酒流。士兵也举起酒,将军也举起酒,出征的酒,饮一口,将军士兵血同流。是生也举起酒,是死也举起酒,出征的酒饮一口,生生死死不回头。
1986-1989年间的“习水牌”习水大曲
1980年代初,大批的习水大曲作为军用物资被调往自卫反击前线,成了官兵们的饮品,也被称为“壮行酒”,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自卫反击专用酒”。那时的习水大曲在部队官兵眼中名气一度超过茅台,其销量也大增,至今还被有过那段经历的人们所津津乐道。今天看来,那是习水酒厂一次漂亮的“品牌营销”,难怪有人会称它“气死茅台”。
1990年代初期的“习水牌”习水大曲
茅台酒也有无奈。当时茅台酒主要担负着“国酒”功能和作用,以它的产量根本无法兼顾基层官兵们的需求,需要多家酒厂协同作战。于是,才有了与之品质接近、性价比更高的习水大曲担当重任。
1998年,习水酒厂被茅台酒厂兼并,成立了茅台酒厂(集团)习酒有限责任公司,成了贵州茅台集团的全资子公司。(作者系国家高级酿酒师、高级品酒师、著名老酒收藏家,中国酒业协会常务理事、鉴定委员会委员,老酒拍卖第一人。)